鱼嘴老街
文/黎薇
(资料图)
听闻鱼嘴老街要重新修缮和打造,找了个闲暇的下午,我去了一趟。很久没来这里了,站在街口,看着那些斑驳的招牌和褪了色的木门,过去一切历历在目……
二十五年前,刚从学校毕业的我,分配到鱼嘴镇工作。报到前得知,鱼嘴镇原是重庆江北区长江边上的一个水码头,清乾隆年间设场,道光年间升场为镇,进而发展为店铺林立、客商云集、舟楫不断的繁华小镇,但因未通公路,出行还靠水道客船。记得当时我从主城朝天门码头出发,一路坐船沿江而下。一小时后我到了鱼嘴,下船走过蜿蜒嶙峋的河岸后,便是鱼嘴老街。
老街路面由青石板铺贴而成,走到近一半,有一条小支路,拐进去是一条窄窄的、高低起伏的小巷,穿过它再上一个斜坡,尽头就是我的工作单位。从那以后,有着海藻般长发的我,总会在闲暇时穿过那条小巷,来来回回漫步于老街。
老街由一主街三岔道组成。
主街由河边至街尾下场口的卷洞桥,长约一公里,街道两边,是鳞次栉比的民居老房子和各种窗明几净的小店,都是木质建筑,那些木门很是端庄,如待嫁女子的脸庞,木窗上的雕刻也很精致,暗藏着典雅的少女气息。看多了城市里千篇一律的防盗门、水泥墙,我感觉这里有更质感更淳朴的人情味。下场口的卷洞桥,据资料记载,由清嘉庆年间举人黄显奇出资修建,这里还有一个传说:这桥本是座木桥,当年穷书生黄显奇赴京赶考路过此桥,不慎将木桥踩断,他很懊恼,认为不吉利。送行的妻子劝慰:“踩断木桥换石桥,脱去兰衫换紫袍。”黄显奇听罢转忧为喜,后来果然中举,于是出资将木桥换成了石桥,即卷洞桥,后来成为鱼嘴通往邻乡的要道。
三条岔街即石板街、半边街和场后背街。石板街,这里的建筑和主街差不多,也是青石板路面,只是比主街窄。半边街,这里有明清风格的名建筑周家大院,呈四合院布局,坐南向北,建筑面积约两千平米,院内有三个天井。解放后这里曾做过学校、医院、工厂等,现为居民所住,虽历经岁月雕刻和风雨侵蚀,大院容颜已老,失去了往昔的风范,但依旧青砖黛瓦风韵犹存。场后背街,是老鱼嘴文化聚集地,据老人们讲,从前这里是著名佛教圣地,有五座较大型庙宇,即张王庙、禹王庙、岳王庙、佛祖庙和万寿宫,一年四季庙会不断,香客、游人络绎不绝,热闹非凡,故而曾有“上丰都”之称。其中,规模较大的禹王庙建于清代,抗战期间曾作为中山女子中学的办学场地,现已成民居和粮站仓库,庙宇里传说中的“铜钟、锡匾、黄荆梁、峡石栏栅”等镇殿四宝已不见,但宏大的建筑体以及庙内的石雕、壁画等,依然古色古香,显示出它曾经的气派和精美。庙内设有戏楼,曾经常年有业余川戏班唱戏演出,梁、架、柱保存也基本完好,有时站在戏台下的石柱旁,凝神间还能隐约感觉到川剧锣鼓依然在庙宇回荡。
每当暮色降临,粼粼波光映照江岸,出航的船只陆续归来,依次停泊在码头,忙碌了一天的鱼嘴人,或相约在街上吃茶品酒,或各自回家饮食,于是邻居间切菜的声音、菜油被高温烹煎到尖叫的声音,混在一起,十分生动有趣。晚饭后,小猫小狗肆意奔走,孩子们大声喊着小伙伴名字相约玩耍,大人们有的串门聊天,有的去茶馆娱乐几把小麻将,谈笑间很快褪去了一天的疲惫和烦忧。
工作稳定后,我喜欢在悠闲的午后时光,走在老街青石板路上,看老街那些各色的路边摊,有旧书、煎饼小吃,也有渔具、打把汽枪,尤其喜欢看行人歪歪斜斜地从小巷里出来。小巷不到两人宽,与来人擦肩而过的时候,双方都得侧身,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。后来我又坐在一个男生的摩托车后座,穿过小巷去老街,这让我想起高中时,班上那些长得好看的女生,坐在那些风云男生的摩托车后座,一路尖叫着穿过频频侧目的人群,风驰电掣地去某个地方。来到鱼嘴后,我也可以坐在一个男生的摩托车后座上,当然,我去的是干净纯朴的鱼嘴老街,那里没有鱼龙混杂,也没有乌烟瘴气。
骑着摩托车在老街转几圈后,我们会去河边休憩。沙滩上,我像一只快乐的小鹿,时而自由散步,时而欢喜张望,看江面船只如梭,也看河水奔流欢歌,白天,有风吹云走;夜晚,有漫天星斗。那时,我以为我能一直在这里,看周家大院,看禹王庙,看卷洞桥,她们虽韶华已逝,但仍在岁月的长河中展示着其独特的身姿,她们那不可磨灭的历史容颜,在数载春秋里镌刻着一代代鱼嘴人的记忆,也沉淀着鱼嘴人古朴的烟火气息和醇厚的生活情怀,然后我与他也相偕一起慢慢变老。
然而,世间始终没有恒古不变。十年后的一天,我清楚地记得,那是一个冬日午后,天上挂着模糊的太阳,大地一片萧瑟清冷,我一人去了老街。因为三峡移民拆迁和两江新区的建设,鱼嘴在大力发展新城区,老街的居民们已经开始搬迁,茶馆、商铺、居民楼,慢慢地被拆掉。这里的一切都将逝去,成为记忆,甚至被遗忘。站在小巷口,我的内心和拆迁的老街一样有些虚空,因为属于我和他的故事,也已经落幕,将来,我该怎样拆换自已,又该怎样重新建设自已,才能让人生继续?
一阵徘徊后,我离开了老街,走出小巷,走到阳光下,没有再回头。
随后的日子,轰轰烈烈的新城建成,鱼嘴有了高档酒店、漂亮高楼、大气厂房、阳光广场,还有物品丰富的超市和小资情调的酒吧,晨光或暮色中,老大爷溜狗,老太太聊天,元气满满的年轻人走在上下班路上,满脸的自信和热情,一切都在告诉人们,这是一个新时代,旧鱼嘴在不断逝去,新鱼嘴在不断地新生。这些年,我也努力前行塑造全新的自己,在逐渐亮起来的生命里,我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耀眼的成绩,遇到了能与我携手同行、共进晚餐的美好感情,我也获得了新生。
但我始终没有抹去老街在我心中深刻的印记。
今天,像过去一样,从老街街头到街尾,我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。我惊讶地发现,老街虽折迁了,但她的历史生命并没有终结,放眼望去,还有少许老旧的木板房倔强地伫立着,几户人家还住在里面。禹王庙、周家大院、卷洞桥,虽苍凉寂寞,但残垣断壁间,大片的无名植被却充满生机,院落里还种着一垄垄蔬菜,有莴笋、包包白、冬苋菜,间或几株胡豆苗,也不顾初春的寒冷开出黑紫色的小花,它们都探头向着远处眺望,远处是勃勃生机的鱼嘴新城!
或许,鱼嘴老街,也在注视着这人世间的沧桑变化,但同时也在等待,等待着充满希望的人们,重新给予她新生,重新赋予她在新时代里新的意义。
(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)
标签: